中国人民银行原副行长 马德伦

首先要感谢史行长的邀请，让我有机会出席“第七届中国村镇银行发展论坛”，来跟大家做这样一个交流。对于村镇银行我刚刚接触，所以，很多情况还不了解，只是有一些想法说出来和大家共享。

最近十年来，中国金融取得了空前未有的蓬勃发展局面，几大国有银行通过注资、处理不良资产、股权改革上市、引进外国战略投资者、引入现代公司治理结构，又获得了史无前例的历史发展机遇。四大国有银行和我们大中型银行资产规模、经营机制、盈利能力、风险管理体系建设都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同时，金融体系里出现了很多新的多样化的金融机构，包括07年之后，我们看到村镇银行诞生了，小额贷款公司崛起了，消费金融公司出现了，P2P又使民间借贷从地下走到地上了。所有这些都对我们形成了巨大的挑战，对我们的发展乃至生存都提出了迫使我们不得不思考的一系列问题。

村镇银行经过七年的发展，已经发展到1100多家。说到七年，让我想起“七年之痒”这个词汇，我希望村镇银行能够顺利的渡过“七年之痒”，实现稳定的、不断的发展和壮大。在这一届论坛上，史行长提出来关于促进中国村镇银行发展的问题，怎样能够汇总村镇银行的要求、能够传达村镇银行的呼声、能够作为村镇银行的代言人同监管部门、管理部门进行沟通交流，然后争取得到更多的支持，大家也都在思考。面对未来的改革，村镇银行面对的竞争会更加激烈，我们的发展会面对更多挑战，取得有关部门的理解、支持，为村镇银行发展争取更多的条件，也是必要的。

按照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来的一系列改革要求，在金融方面，我们可以看到这样几个方面。

一是多层次的资本市场建设和发展；二是金融市场的准入对内资、外资、民营和国有资本的一视同仁；三是利率市场化；利率市场化是整个金融改革中最为关键的一步。四是汇率的市场化；五是资本账户的开放；六是从制度建设上，包括存款保险制度的建立。存款保险制度不仅是一种风险补偿，它也是市场压迫机，让那些在市场中信誉不好、经营管理差的金融机构从市场退出。存款保险制度本身其实还有其他的监管上的很多意义，包括最终破产的处理等等。

我今天主要讲的是利率市场化问题。在整个金融体系，当利率放开之后，我们会看到一系列新的变化。

第一个方面，利率市场化之后，管理当局会有怎样的变化。从人民银行的角度讲，这些年来人民银行正在不断地致力于实现利率市场化。从九十年代中期开始，从外币存款利率放开到放开同业拆借利率，到去年放开贷款利率的管制，存款利率的浮动幅度也在逐渐放松，央行也推进了对同业存单的规范管理。

利率市场化实现之后，中央银行调控方面最根本的变化是从过去主要使用数量型的工具和价格型的工具结合的形式，转向更多地使用价格型的工具，这是一个根本的变化。通过价格型的工具来调节影响市场的基础利率，影响各家金融机构对实体的融资价格，影响各自的融资利率，影响各自的定价行为。同时，央行会致力于构建利率走廊，在利率走廊被触及的时候，央行会做适时调节。当利率走廊上端和下端被触及的时候，央行会使利率回归到这样一个区间内，在这样一个区间内来运行，从而引导市场，引导我们的市场利率，引导我们的定价。

央行会对现在市场引导性的利率，所谓的基础利率，包括我们大家可能看到的贷款基础利率，使它们进一步完善。目前公布的Shibor（银行间同业拆借利率）已经有若干年了，但是它是同业拆借利率的报价而不是实际的成交价。它是18家银行依据自己的头寸，依据自己对市场的判断，然后对同业拆借的七个品种报价。对18家银行的报价，央行去掉两个最高分，去掉两个最低分，通过算术平均计算出来。由于短期利率市场有成交，长期的同业拆借在市场上，三个月以上的拆借成交是非常少的。所以Shibor在短期利率的引导上有作用，对长期利率定价的引导作用不大。而我们面对的问题也是一样的，就是未来短期利率可能好定，长期利率如何定价是非常大的考验。

贷款基础利率也由10家银行报价，我们实际看到的贷款基础利率和企业拿到的贷款利率还有一定的差距。现在的贷款基础利率更多地体现了优惠贷款。而对于风险溢价，对于大量中小银行，贷款利率对风险的补偿意义在这里面没有体现，未来包括Shibor，包括贷款基础利率的作用如何更好的发挥，想来央行会使市场利率的基准能够进一步地完善。

在货币政策方面，这样一个根本的变化，其实会预示着未来其他许多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是基础性的。是对包括宏观经济分析、包括货币政策的传导机制都会有直接的触及和影响。汇率市场化之后，在资本账户开放也实现之后，资金会在境内和境外两个市场间流转，个人的金融资产会在本币和外币之间转换，大银行的经营会在国内和国际两个市场操作。当然对于我们草根金融而言，我们可能没有这样机会，但是汇率的变化会影响到利率的变化，汇率的变化还会更多地让我们的视野转向国际。

比如说今年，当美国量化宽松政策逐步退出，美元总量在收缩的时候，我们看到金砖国家、新兴市场国家会出现外资流出。有人认为我们的外资会流出，所以人民币汇率的波动就大了。现在人民币汇率的波动，还受到一个限制，就是中央银行公布了汇率每日波幅不超过上下2%的限制，未来这个波幅会进一步扩大。现在这个波幅的限制体现了汇率改革的渐进性。2005年推出汇率改革的时候有三性——自主性、可控性和渐进性.自主性就是我们自己决定，可控就是不能使汇率一下子放开，渐进性和可控性是相连的。在2005年的时候，汇率每天的波幅上下不超过千分之一，到了07年变成了千分之五，2010年变成了1%，今年3月变成了2%，所以未来还会继突破。这些利率的变化，资本流动的变化，会使我们过去长期习惯于一个管制价格的环境有了根本的转变。

未来监管当局对于市场利率变动、市场波动，大机构动态关注会更主动、更密切。当然也会直接听取他们的声音，行的工作方式也会变。在外国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之间经常会有一些定期和非定期会晤，央行会听取商业机构对市场的看法，听取他们对未来的判断，听取他们对市场，包括对利率汇率变化的预测，从而完善自己的决策。

另外，金融监管会更加统一和公平，在金融监管趋向统一和公平的情况下，对于我们草根金融，对于我们担负了支持“三农”和小微企业这样一个历史使命的金融机构，如何让政策体现对我们的差异化，也是刚才史行长在发言里面所提到的建议，我们应该有自己的代言人，不然的话我们这样一个角色怎样去实现呢？我觉得村镇银行这个角色，一方面是金融体系的补充；另外一方面，我们在业务发展中更多的担负了一种社会的责任或者是担负了经济发展的一些责任。大家知道，农村不仅金融基础最薄弱，农业的稳定对国家非常重要。利率市场化放开之后，农民和农业如何得到更多金融的支持，我们村镇银行该如何经营，才能体现我们支持“三农”和小微企业的责任，我们现在就要思考。

利率市场化之后，市场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呢？我们首先想到利率市场化之后市场的竞争会加剧，资金价格是未来竞争的重要手段，尤其对于中小银行而言。毋庸置疑，我们国家的大银行实力雄厚，在市场中起了主导的作用。特别是长期以来，我们的大银行有国家信用的光环，民众都知道大银行国家信用的支持，还有大而不能倒的普遍认识，都是大银行在市场竞争中最有利的形象。对中小银行，对草根金融，我们不具备这样的优势，在竞争中我们应该思考，我们不仅要站得住，我们还要发展，那就是我们如何有自己的特色，如何在守住风险底线的同时，能够创新服务，然后不断发展。

另外，市场的份额会逐步改变，竞争中会有一大批的中小银行逐渐分化，做得好的，他们会形成跟大银行的竞争，大银行的市场份额也许会减少。因为多样化的金融机构进来之后，任何机构都会在市场中分得一杯羹，从而把市场份额逐渐改变。在这个过程中，灵活的机制和有特色的经营特点，获取和扩大市场，并且细分市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市场中发展和壮大。

金融脱媒会加剧，银行在资产和负债的两端会承受压力，我们已经看到了，2007年9月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成立之后，直接融资有了迅速大规模的发展，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最早推出的直接融资工具是短期融资券。记得当时短期融资券的融资利率会比从大银行获得的贷款低两个百分点左右。所以大公司机构抓住这样的机会，转而发行短期融资券。利率市场化之后，从国外的经验特别是金融市场发达国家的经验来看，大企业更多的转向市场融资。银行的资产端更多的会转向个人消费和中小企业。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成立以后，仅仅有了短期融资券还不够，后来出现了中期票据。对小企业而言，市场又诞生了新的工具，集合债券，让小企业联合起来发。我们看到，银行间市场交易商协会的出现，不仅推动了直接融资，也推动了其他管理部门的改革。未来的市场，我们说银行在资产端面对这样的压力，在负债端，我们会看到储蓄存款要向理财产品的转换。

银行的资产端另外一个变化就是，随着企业直接融资，债券市场将来也是银行投资的主要方向。这对我们草根金融，如何去利用这样一种市场机会，让我们的资产也能够多元化。因为我们总会有闲置的资金，我们闲置的资金投向哪里，如何获得一个较好稳健的收益，也需要我们去学习和认识新的金融工具。

利率的避险工具随着利率的市场化一定会出现，比如说远期、调期、期权等金融衍生品，怎么学习和运用，从而使我们的资产尽可能规避利率风险。市场中间未来的变化就是客户的议价能力会加强，客户从询价到讨价还价，客户更多的选择是利率，哪种产品利率高，哪家银行的存款利率高，从而寻找高回报。客户可能会缺少一种西方讲的契约精神，他们不太顾及合作，他们更多考虑的是怎么获取高收益。在这里，对村镇银行而言，也应该考虑我们是否有优势能够留住客户。不要认为，村镇银行就是在乡下，就是在镇上，客户就在周围。现在的信息技术发达，而且年轻一代农民，他们跟城里的青年人已经十分的接近。他们对信用卡，对新的金融工具的使用，对利率变化的敏感性，跟他们父母那一代已经完全不同了。

从当局到市场的变化，最终会影响到我们金融机构，第一个是对银行的利差、收益、利润有直接影响，竞争的理论告诉我们，边际收益和边际成本越来越接近，利差会缩小。从而导致如果利润减少，资本补充也会受到影响，风险拨备也会受到影响。银行的经济资本没有来源的话，业务扩张也会受到影响。但是新的利润增长点会出现，就是非利息收入。而对我们草根金融而言，非利息收入有多少，占比多大，恐怕不如银行。对我们而言，我们还是要靠传统的利息息差来保护我们的利润，未来利润缩小之后，我们如何寻找新的利润空间？

对资产负债管理能力的挑战。负债管理，对草根金融而言，我们负债中大量的是普通民众的储蓄存款。我们是被动负债。大家主要关注利率，关注经济，关注地区的偶发性事件就可以了。但是未来对我们这些村镇银行而言，我们的定价能力十分重要。现在我们定价还有一个参照系数，就是央行公布的存款利率基准。商业银行虽然有了一定的浮动，但是基本上离不开这个基准。未来我们怎么定，尤其是短期利率好定，长期利率不好定。未来当息差缩小以后，我们如果希望高收益，高收益贷款风险就大，在这里还有一个我们如何把握好风险溢价的临界点，这也是我们要思考的。我们未来面对的风险，比如说利率的风险、道德的风险、期限错配的风险，所以过去纸上谈兵的一些东西，未来会出现。还有偶发事件引发的金融风险的传染性，去年六月拆借利率突然上升特别体现了这一点。所以作为村镇银行，大家兢兢业业的工作，业务发展极其不容易，我特别理解。因为我们不具备任何的优势，在所有的金融机构里面，我们跟小额贷款公司比，我们跟P2P比，我们跟消费金融机构比，我们跟未来要产生的民营银行比，我们在某些方面都不具备优势。我们业务的基础，我们所处的区域经济，我们业务环境都是很弱的。

今天聚在一起讨论，也是我们大家有责任的表现。我想有几个问题，比如说怎样在市场化的改革大潮中取得草根金融的竞争优势？怎样把我们支持“三农”，支持小微企业的角色发挥得更好？未来发展中，我们村镇银行有哪些新的途径，包括股权改革，包括和主办行的责任，以及我们自身影响力的提升都是值得研究。刚才史行长讲话中提到，银监会提出来未来把村镇银行变成专注为农民和社区服务的社区银行，但是需要政策和法律。既然给我们定位是服务“三农”和小微企业，给了我们责任。我们需要法律对我们的支持和保护。

我就结合自己的思考和各位做这样一个交流，不是讲话，既然我们叫论坛，我就讲讲自己的思考，谢谢各位。